竇融字周公，扶風平陵人。七世祖廣國，孝文皇后之弟，封章武侯。章武，縣，屬勃海郡，故城在今滄州魯縣也。武英殿本「魯」下有「城」字。融高祖父，宣帝時以吏千石自常山徙焉。融早孤。王莽居攝中，強弩將軍司馬，強弩將軍卽莽明義侯王俊。按：集解引惠棟說，謂案翟義傳，「俊」當作「駿」。又按：惠云此強弩將軍乃趙恢，非王駿，注誤。東擊翟義，還攻槐里，槐里趙明、霍鴻等起兵以應翟義，王邑等破義還，合軍擊明、鴻等滅之，融時隨其軍也。見前書。以軍功[01377]封建武男。東觀記、續漢書並云「寧武男」。女弟司空王邑妻。家長安中，出入貴戚，連結閭里豪傑，以任俠名；然母兄，養弱弟，內修行義。王莽末，青、徐賊起，太師王匡匡，王舜之子。請融助軍，與共東征。及兵起，融復從王邑敗於昆陽下，長驅入關，汲古閣本、武英殿本「歸」下有「長安漢兵」四字。王邑薦融，拜波水將軍，前書音義曰：「波水在長安南。」賜黃金千斤，引兵至新豐。莽敗，融以軍降更始司馬趙萌，萌以校尉，甚重之，薦融鉅鹿太守。[01378]融更始新立，東方尚擾，不欲出關，而高祖父嘗張掖太守，從祖父護羌校尉，從弟亦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獨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帶河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漢邊郡皆置屬國。一旦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遺種處。」遺，留也，可以保全不畏絕滅。兄弟皆然之。融於是日往守萌，守猶求也。辭讓鉅鹿，圖出河西。圖，謀也。萌言更始，乃得張掖屬國都尉。融喜，[01379]卽將家屬而西。旣到，撫結雄傑，懷輯羌虜，輯，和也。甚得其歡心，河西翕然之。是時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厙鈞、按：「厙」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並作「庫」。集解引錢大昕、王鳴盛說，謂古讀庫有舍音，猶車音尺遮反，余音食遮反。說文厂部無「厙」字。廣韻禡部有「厙」字，云姓也。此流俗妄造，正如「角里」別造「甪」字代之。前書音義曰，厙姓，卽倉庫吏後也。今羌中有姓厙，音舍，云承鈞之後也。張掖都尉史苞、三輔決錄注：「苞字叔文，茂陵人也。」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並州郡英俊，融皆與厚善。及更始敗，融與梁統等計議曰：「今天下擾亂，未知所。河西斗絕在羌胡中，斗，峻絕也，前書曰：「成山斗入海。」不同心勠力則不能自守；勠，并也。權鈞力齊，復無以相[01380]率。當推一人將軍，共全五郡，觀時變動。」議旣定，而各謙讓，咸以融世任河西吏，人所敬向，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將軍。是時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並孤立無黨，乃共移告示之，人卽解印綬去。於是以梁統武威太守，史苞張掖太守，竺曾酒泉太守，辛肜敦煌太守，厙鈞金城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職如故，置從監察五郡。河西民俗質樸，而[01381]融等政亦寛和，上下相親，晏然富殖。修兵馬，習戰射，明烽燧之警，羌胡犯塞，融輒自將與諸郡相救，皆如符要，赴敵不失期契也。每輒破之。其後匈奴懲乂，懲，創也。說文云乂亦懲也。稀復侵寇，而保塞羌胡皆震服親附，安定、北地、上郡流人避凶飢者，之不絕。融等遙聞光武卽位，而心欲東向，以河西隔遠，未能自通。時隗嚻先稱建武年號，融等從受正朔，嚻皆假其將軍印綬。嚻外順人望，內懷異心，[01382]使辯士張玄游說河西曰：「更始業已成，尋復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效。今卽有所主，便相係屬，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後有危殆，雖悔無及。今豪傑競逐，雌雄未決，項羽謂高祖曰：「願與沛公決雌雄。」當各據其土宇，與隴、蜀合從，前書音義曰：「以利合爲從，以威埶相脅曰橫。」高可六國，下不失尉佗。」佗姓趙，真定人也。陳勝起，佗行南海尉，遂王有南越，故曰尉佗也。融等於是召豪傑及諸太守計議，其中智者皆曰：「承堯運，左傳曰，陶唐氏旣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事孔甲爲御龍氏，春秋時晉卿士會卽其後也。士會[01383]奔秦，後歸晉，其處者爲劉氏。戰國時，劉氏自秦獲於魏，魏遷大梁都於豐，號豐公，卽太上皇父也，故曰「漢承堯運」。歷數延長。今皇帝姓號於圖，謂河圖赤伏符曰「劉秀發兵捕不道」。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谷雲、夏賀良等，建明有再受命之符，言之久矣，前書成帝時谷永上書曰：「陛下當陽數之摽季，涉三七之節紀。」哀帝時夏賀良言：「赤精子讖，漢家曆運中衰，當再受命矣。」故劉駿改易名字，兾應其占。劉歆以哀帝建平元年改名秀，字穎叔，兾應符命。及莽末，道士西門君惠言劉秀當天，遂謀立駿。覺被殺，出謂百姓觀者曰：「劉秀真汝主。」皆[01384]近暴著，暴，露也。著，見也。智者所共。除言天命，且以人論之：今稱帝者數人，而洛陽土地最廣，甲兵最彊，號令最明。觀符命而察人，它姓殆未能當。」諸郡太守各有賓客，或同或異。融心精詳，遂決策東向。五年夏，遣長史劉鈞奉獻馬。先是，帝聞河西完富，地接隴、蜀，常欲招之以逼嚻、述，亦發使遺融，遇鈞於道，卽與俱還。帝鈞歡甚，禮饗畢，乃遣令還，賜融璽曰：「制[01385]詔行河西五郡將軍、屬國都尉：勞鎮守邊五郡，兵馬精彊，倉庫有蓄，民庶殷富，外則折挫羌胡，內則百姓蒙福。威德流聞，虛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長史所奉獻馬悉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孫陽，天水有隗將軍，方蜀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猶蒯通曰「與楚卽楚勝，與漢卽漢捷」。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諸具長史所，將軍所知。王者迭興，千載一會。言時難得而易失也。欲[01386]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周室微弱，齊桓、晉文輔之以霸天下。欲分鼎足，連衡合從，亦宜以時定。蒯通說韓信曰：「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天下未并，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嚻效尉佗制七郡之計。秦胡亥時，南海尉任嚻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番禺負山險阻，南北東西數千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可爲國，故召公卽令行南國尉事。」刊誤「南國」作「南海」。地理志曰蒼梧、鬱林、合浦、交阯、九真、南海、日南，皆越之分也，此爲七郡也。效，致也，流俗本作「敎」者誤也。王者有分土，無分民，自適己而已。今以黃金百斤賜將軍，便宜輒言。」因授融涼州牧。璽[01387]旣至，河西咸驚，以天明萬里之外，網羅張立一作「玄」。之情。按：集解引周壽昌說，謂時隗囂遣辯士張玄游說，光武察玄所說，而以璽書詔融，「立」字當正作「玄」。融卽復遣鈞上曰：「臣融竊伏自惟，幸得託先后末屬，蒙恩外戚，累世千石。至臣之身，復列位，假歷將帥，假猶濫也。守持一隅。以委質則易辭，以納忠則易力。不足以深達至誠，故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裏上露，長無纖介。底裏皆露，言無臧隱。而璽盛稱蜀、主，分鼎足之權，任嚻、尉佗之謀，竊自痛。臣融[01388]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真舊之主，姦僞之人；廢忠貞之節，傾覆之；弃已成之基，求無兾之利。此者雖問狂夫，猶知去就，而臣獨何以用心！謹遣同產弟友詣闕，口陳區區。」友至高平，高平，今涼州縣也。集解引陳景雲說「涼州」作「原州」，且下有「平高」二字。按：漢高平縣，北周改曰平高，唐以後廢。會嚻反叛，道絕，馳還，遣司馬席封閒行通。東觀記及續漢書「席」皆作「虎」字。汲古閣本、武英殿本「虎」作「虞」，與聚珍本東觀記合。帝復遣席封賜融、友，所以尉藉之甚。尉藉，解見隗嚻傳。融旣深知帝意，乃與隗嚻責讓之曰：「伏惟將軍[01389]國富政修，士兵懷附。親遇戹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謂漢遭王莽篡奪也。守節不回，回，邪也。承本朝，後遣伯春嚻子恂之字也。委身於國，無疑之誠，於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義，願從役於將軍者，良此。而忿悁之閒，悁，恚也。改節易圖，君臣分爭，上下接兵。言違背光武也。委成功，造難就，委，棄也。去從義，橫謀，汲古閣本、武英殿本「義」作「議」。按：義議通。去從，背山東也。爲橫，通西蜀也。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言隗嚻執政事者，貪有其功而立此逆謀也。融竊[01390]痛之！當今西州地埶局迫，人兵離散，按：王先謙謂「人」當作「民」，此亦避唐諱未回改者，下「生人」同。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迷，淮南子曰：「通於道者如車軸，不運於己，而輿轂致數千里。按：汲古閣本、武英殿本「輿」作「與」。不通於道者若迷惑，告以東西南北，然猶復迷惑矣。」不南合陽，則北入文伯耳。文伯，盧芳也。夫負虛交而易強禦，恃遠救而輕近敵，負亦恃也。易，輕也。恃公孫述而輕光武也。易音以豉反。未其利。融聞智者不危衆以舉，仁者不違義以要功。今以敵，於衆何如？言危衆也。弃徼功，於義何如？言違義也。且初本朝，稽首北靣，忠臣節。稽首，[01391]拜天子禮也。禮，君南嚮，荅陽之義；臣北面，荅君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俄而背之，謂吏士何？忍而弃之，謂留何？留子謂見在之子，對伯春，故曰留也。自兵起以來，轉相攻擊，城郭皆丘墟，生人轉於溝壑。今其存者，非鋒刃之餘，則流亡之孤。迄今痍之體未愈，哭泣之聲尚聞。幸賴天運少還，而將軍復重於難，王先謙謂通鑑無「大」字，前後稱將軍，此不得忽加「大」字，明傳寫誤衍。是使積痾不得遂瘳，幼孤將復流離，其悲痛，尤足愍，言之可酸鼻！宋玉曰：「孤子寡婦，寒心酸鼻。」庸人且猶不忍，[01392]況仁者乎？融聞忠甚易，得宜實難。左傳曰：「忠爲令德，非其人猶不可，況不令乎？」憂人過，以德取怨，詩曰：「不以我爲德，反以我爲讎。」知且以言獲罪。區區所獻，唯將軍省焉。」嚻不納。融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上䟽請師期。帝深嘉美之，乃賜融以外屬圖及太史公五宗、外戚世家、景帝子十三人爲王，而母五人，同母者爲一宗，故曰五宗。言景帝以竇氏所生，而致子孫衆多也。魏其侯列傳。竇嬰，太后從兄子也，封魏其侯。魏其，縣，屬琅邪郡。詔報曰：「每追念外屬，孝景皇帝出自竇氏，出，生也。爾雅曰：「男子謂姊妹之子曰[01393]出。」定王，景帝之，朕之所祖。昔魏其一言，繼統以正，梁孝王，景帝弟也，亦竇太后所生。梁王朝，因昆弟燕飲，是時景帝未立太子，酒酣，帝從容曰：「千秋之後傳梁王。」太后驩，竇嬰引巵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帝何以得傳梁王！」帝遂止矣。長君、少君尊奉師傅，長君，竇太后兄也。少君，太后弟廣國之字也。絳、灌等以兩人所出微，爲擇師傅，長者有節行者與居，長君、少君由此爲退讓君子，不以富貴驕人。見前書。修成淑德，施及孫，施，延也，音羊豉反。此皇太后神靈，上天祐。從天水來者寫將軍所讓隗嚻，痛入骨髓。畔臣之，當股慄慙愧，忠臣則酸鼻流涕，義士則曠若[01394]發矇，說文曰：「曠，明也。」有眸子而無見曰矇。前書楊雄曰：「乃今日發矇，廓然光照矣。」非忠孝愨誠，孰能如此？說文曰：「愨，謹也。」「愨」或作「懿」也。豈其德薄者所能剋堪！嚻自知失河西之助，族禍將及，欲設閒離之說，亂惑真心，轉相解搆，相解說而結搆。以成其姦。京師百僚，不曉國家及將軍本意，多能採取虛僞，誇誕妄談，令忠孝失望，傳言乖實。毀譽之來，皆不徒然，不可不思。今關東盜賊已定，兵今當悉西，將軍其抗厲威武，以應期會。」融被詔，卽[01395]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初，更始時，先零羌封何諸種殺金城太守，居其郡，隗嚻使使賂遺封何，與共結盟，欲發其衆。融等因軍出，進擊封何，破之，斬首千餘級，得牛馬羊萬頭，穀數萬斛，因並河揚威武，並音蒲浪反。伺候車駕。時兵未進，融乃引還。帝以融信効著明，益嘉之。詔右扶風修理融父墳塋，祠以太牢。數馳輕使，致遺四方珍羞。梁統乃使人刺殺張玄，遂與嚻絕，皆解所假[01396]將軍印綬。七年夏，酒泉太守竺曾以弟報怨殺人而去郡，東觀記曰：「曾弟嬰報怨，殺屬國候王胤等，曾慙而去郡。」融承制拜曾武鋒將軍，更以辛肜代之。秋，隗嚻發兵寇安定，帝將自西征之，先戒融期。會遇雨，道斷，且嚻兵已退，乃止。融至姑臧，姑臧，縣名，屬武威郡，今涼州縣也。西河舊事曰：「涼州城昔匈奴故蓋臧城。」後人音訛，名「姑臧」也。被詔罷。融恐兵遂久不出，乃上曰：「隗嚻聞車駕當西，臣融東下，士衆騷動，計且不戰。嚻將高峻之屬皆欲逢迎軍，後[01397]聞兵罷，峻等復疑。嚻揚言東方有變，西州豪桀遂復附從。嚻引公孫述將，令守突門。突門，守城之門，墨子曰「城百步爲一突門」也。臣融孤弱，介在其閒，杜預注左傳云「介猶閒也」。雖承威靈，宜速救助。國家當其前，臣融促其後，緩急迭用，首尾相資，嚻埶排迮，排迮謂蹙迫也。不得進退，此必破。若兵不早進，久生持疑，則外長寇讎，內示困弱，復令讒邪得有因緣，臣竊憂之。惟陛下哀憐！」帝深美之。八年夏，車駕西征隗嚻，融率五[01398]郡太守及羌虜月氏等小月氏，西域胡國名。步騎數萬，輜重五千餘兩，與軍會高平第一。高平，今原州縣，郡國志云高平有第一城。融先遣從問會儀適，猶言儀注。是時軍旅代，按：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代」有「興」字。諸將與公交錯道中，或背使者交私語。帝聞融先問禮儀，甚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會，引融等，待以殊禮。拜弟友奉車都尉，從弟士太中夫。遂共進軍，嚻衆潰，城邑皆降。帝高融功，下詔以安豐、陽泉、蓼安、安風四縣刊誤無上「安」字。四縣[01399]並屬廬江郡。安豐，今壽州縣也，故城在今霍山縣西北。安風本漢六安國，及陽泉故城並在今安豐縣南。杜預注左傳曰：「蓼在安豐。」蓼音了。封融安豐侯，弟友顯親侯。顯親，縣，故城在今秦州成紀縣東南也。遂以次封諸將帥：武鋒將軍竺曾助義侯，武威太守梁統成義侯，張掖太守史苞襃義侯，金城太守厙鈞輔義侯，酒泉太守辛肜扶義侯。封爵旣畢，乘輿東，悉遣融等西還所鎮。融以兄弟並受爵位，久專方面，懼不自安，數上求代。詔報曰：「吾與將軍如左[01400]右手耳，韓信亡，蕭何自追之，人曰「丞相何亡」，高祖聞之，如失左右手耳。見前書。數執謙退，何不曉人意？勉循士民，無擅離部曲。」及隴、蜀平，詔融與五郡太守奏京師，官屬賓客相隨，駕乘千餘兩，馬牛羊被野。融到，詣洛陽城門，上涼州牧、張掖屬國都尉、安豐侯印綬，詔遣使者還侯印綬。引，就諸侯位，賞賜恩寵，傾動京師。數月，拜兾州牧，十餘日，遷司空。融自以非舊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會進，容貌[01401]辭氣卑恭已甚，帝以此愈親厚之。融心，久不自安，數辭讓爵位，因侍中金遷口達至誠。金遷，安上之曾孫。安上，日磾弟倫之子。遷哀帝時爲尚書令，見前書。上䟽曰：「臣融年五十。有年十五，質性頑鈍。臣融朝夕敎導以經蓺，不得令觀天文，讖記。誠欲令恭肅畏，恂恂循道，不願其有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享故諸侯王國哉？」因復請閒求，帝不許。後朝罷，逡巡席後，帝知欲有讓，遂使左右傳出。它[01402]日會，迎詔融曰：「日者知公欲讓職還土，日者猶往日也。故命公暑熱且自便。今相，宜論它，勿得復言。」融不敢重陳請。十年，司徒戴涉坐所舉人盜金下獄，帝以公參職，不得已乃策免融。明年，加位特進。十年，代陰興行衞尉，特進如故，兼領將作匠。弟友城門校尉，兄弟並典禁兵。融復乞骸骨，說苑曰，晏子任東阿，乞骸骨以避賢者之路。輒賜錢帛，太官致珍奇。及友卒，帝愍融年衰，[01403]遣中常侍、中謁者卽其卧內強進酒食。融長穆，尚內黃公主，代友城門校尉。穆勳，尚東海恭王彊女沘陽公主，友固，亦尚光武女涅陽公主。顯宗卽位，以融從兄林護羌校尉。竇氏一公，兩侯，公主，四千石，一公，大司空也；兩侯，安豐、顯親也；四二千石，衞尉，城門校尉、護羌校尉、中郎將。相與並時。自祖及孫，官府邸弟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數，於親戚、功臣中莫與比。永平年，林以罪誅，在西羌傳。帝由是[01404]數下詔切責融，戒以竇嬰、田蚡禍敗之。田蚡，武帝王皇后異父弟也，爲丞相，搆會竇嬰之罪，使至誅戮。事見前書。融惶恐乞骸骨，詔令弟養病。歲餘，聽上衞尉印綬，賜養牛，上樽酒。融在宿衞十餘年，年老，孫縱誕，多不法。穆等遂交通輕薄，屬託郡縣，干亂政。以封在安豐，欲令姻戚悉據故六安國，遂矯稱陰太后詔，令六安侯劉盱去婦，因以女妻之。五年，盱婦家上言狀，帝怒，乃盡免穆等官，諸竇郎吏者皆[01405]將家屬故郡，獨留融京師。穆等西至函谷關，有詔悉復追還。會融卒，時年七十八，謚曰戴侯，賻送甚厚。帝以穆不能修尚，不能修整自高尚也。而擁富貲，居弟，常令謁者一人監護其家。居數年，謁者奏穆父自失埶，數出怨望語，帝令將家屬本郡，唯勳以沘陽主壻留京師。穆坐賂遺吏，郡捕繫，與宣俱死平陵獄，勳亦死洛陽獄。久之，詔還融夫人與孫一人居洛陽家舍。十[01406]四年，封勳弟嘉安豐侯，按：沈家本謂續志廬江郡安風侯國，安豐自爲縣，則嘉所封實安風，亦融所食四縣之一，而其名則不同矣。此「豐」字蓋因上文而誤。食邑千戶，奉融後。和帝初，少府。及勳將軍憲被誅，免就國。嘉卒，萬全嗣。萬全卒，會宗嗣。萬全弟武，別有傳。
論曰：竇融始以豪俠名，拔起風塵之中，拔音步末反。拔，卒也。亦音彭八反，義兩通。以投天隙。投會天之閒隙。遂蟬蛻王侯之尊，說文曰，蟬蛻所解皮也，言去微至貴也。蛻音稅。終膺卿相之位，此則徼功趣埶之士。及其爵位崇滿，至乃放遠權寵，恂恂似若不能已者，何[01407]智！言融之心實欲去權貴，以帝不納，故常恂恂恭順，似若不得已然者也。嘗獨詳味此之風度，雖經國之術無足多談，而進退之禮良可言矣。
固字孟孫，少以尚公主黃門侍郎。續漢書曰：「給事黃門侍郎，六百石。」好覽傳，喜兵法，貴顯用。中元元年，襲父友封顯親侯。顯宗卽位，遷中郎將，監羽林士。續漢志曰，宣帝命中郎將、騎都尉監羽林，秩比二千石。後坐從兄穆有罪，廢于家十餘年。時天下乂安，帝欲遵武帝故，擊匈奴，通西域，以固[01408]明習邊，固舊隨融在河西，曉知邊事也。十五年冬，拜奉車都尉，續漢志曰，比二千石，掌御乘輿。以騎都尉耿忠副，忠，弇子也。謁者僕射耿秉駙馬都尉，秦彭副，皆置從、司馬，並出屯涼州。明年，固與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案：湟水東經臨羌縣故城北，又東盧溪水注之，水出西南盧川，卽其地也。萬千騎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隴西、天水募士及羌胡萬騎出居延塞，居延塞在今甘州張掖縣東北。太僕祭肜、度遼將軍吳棠按：集解引惠棟說，謂「吳棠」袁宏紀作「吳常」。將河東北地、西河羌[01409]胡及南單于兵萬一千騎出高闕塞，高闕，山名，在朔方北。騎都尉來苗、護烏桓校尉文穆將太原、鴈門、代郡、上谷、漁陽、右北平、定襄郡兵及烏桓、鮮卑萬一千騎出平城塞。固、忠至天山，卽祁連山也，今在西州交河縣東北，今名祁縣羅漫山。擊呼衍王，斬首千餘級。呼衍王走，追至蒲類海。蒲類海今名婆悉海，在今庭州蒲昌縣東南也。留吏士屯伊吾盧城。伊吾，今伊州縣也，本匈奴地，明帝置宜禾都尉以爲屯田，故地今伊州納職縣伊吾故小城地是。耿秉、秦彭絕漠六百餘里，至木樓山，按：集解引惠棟說，謂「三木樓山」袁宏紀作「沐樓山」。匈奴中山名。來苗、文穆[01410]至匈奴河水刊誤謂匈河，水名，多一「奴」字。按：校補謂前書匈奴傳云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奴河水，臣瓚云水名也，與武紀注同，未嘗言名有誤。刊誤則據破奴本傳但云「匈河」，爲衍「奴」字，不知匈奴河可省稱匈河也。上，虜皆奔走，無所獲。祭肜、吳棠坐不至涿邪山，免庶人。時諸將唯固有功，加位特進。明年，復出玉門擊西域，詔耿秉及騎都尉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專將兵者並有符傳，擬合之取信。今去符，皆受固之節度。固遂破白山，降車師，已具耿秉傳。固在邊數年，羌胡服其恩信。東觀記曰：「羌胡見客，炙肉未熟，人人長跪前割之，血流指閒，進之於固，固輒爲啗，不穢賤之，是以愛之如父母也。」肅宗卽位，以公主修勑慈愛，累世崇重，加號長公主，增邑千戶；徵固代魏[01411]應鴻臚。帝以其曉習邊，每被訪及。建初年，追前功，增邑一千百戶。七年，代馬防光祿勳。明年，復代馬防衞尉。固久歷位，甚尊貴，賞賜租祿，貲累巨億，而性謙儉，愛人好施，士以此稱之。章和年卒，謚曰文侯。彪，至射聲校尉，先固卒，無，國除。
憲字伯度。父勳被誅，憲少孤。建初年，女弟立皇后，拜憲郎，稍遷侍中、虎賁中[01412]郎將；弟篤，黃門侍郎。兄弟親幸，並侍宮省，賞賜累積，寵貴日盛，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恃宮掖聲埶，遂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沁水公主，明帝女。主逼畏，不敢計。後肅宗駕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對。按：御覽一五二引，「陰喝」作「喑嗚」。陰喝猶噎塞也。陰音於禁反，喝音一介反。或作「嗚」，音烏故反。後發覺，帝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高指鹿馬？愈猶差也。趙高解見靈帝紀。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疊[01413]人更相糾察，以陰、鄧皆外戚，恐其踰侈，故使更相糾察也。博，陰興之子。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而詔切切，猶以舅氏田宅言。切切猶勤勤也。今貴主尚枉奪，何況人哉！國家弃憲如孤雛腐鼠耳。」鳥子生而啄者曰雛。憲震懼，皇后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和帝卽位，太后臨朝，憲以侍中，內幹機密，幹，主也，或曰古「管」字也。出宣誥命。肅宗遺詔以篤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瓌並中常侍，按：集解引錢大昕說，謂中常侍宦者之職，非外戚所宜居，恐有誤。於是兄弟[01414]皆在親要之地。憲以前太尉鄧彪有義讓，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隨，委隨猶順從也。故尊崇之，以太傅，令百官緫己以聽。其所施，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無不從，屯騎校尉桓郁，累世帝師，而性和退自守，故上薦之，令授經禁中。所以內外恊附，莫生疑異。憲性果急，睚眦之怨莫不報復。睚音語解反，眦音仕懈反。廣雅：「睚，裂也。」或謂裂眥瞋目貌。史記曰范雎「睚眦之怨必報」。初，永平時，謁者韓紆當考劾父勳獄，按：「當」當作「嘗」。憲遂令客斬紆，以[01415]首祭勳冢。齊殤王按：刊誤謂「殤」當作「煬」，彼既有子，不得謚「殤」明矣。都鄉侯暢齊殤王名石，伯升孫章之子。來弔國憂，章帝崩也。暢素行邪僻，與步兵校尉鄧疊親屬數往來京師，因疊母元自通長樂宮，得幸太后，被詔召詣上東門。憲懼幸，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衞之中，屯兵宿衞之所。而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後發覺，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誅，自求擊匈奴以贖死。會南單于請兵北伐，乃拜憲車騎將[01416]軍，金印紫綬，官屬依司空，依，準也。長史一人，千石；掾屬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屬三十二人，見續漢志也。以執金吾耿秉副，發北軍五校、漢有南北軍，中候一人，刊誤謂漢有北軍中候耳，衍「南」字。校補謂「南北軍」下誤脫「北軍」二字耳，傳言北軍，注應先釋所起，無突舉北軍之理。六百石，掌臨五營，刊誤謂「臨」當作「監」。今按：臨亦監也，劉說泥。見續漢志。黎陽、雍營、緣邊十郡騎士，漢官儀曰：「光武中興，以幽、兾、并州兵騎克定天下，故於黎陽立營，以謁者監之。」又曰：「扶風都尉部在雍縣，以涼州近羌，數犯三輔，將兵衞護園陵，故俗稱雍營。」及羌胡兵出塞。明年，憲與秉各將四千騎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師師子其名也。萬騎出朔方雞鹿塞，南單于屯屠河，按：校補謂南單于傳「河」作「何」，同。屯屠河，單于名也。將萬餘騎出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鄧禹少子。及緣邊義[01417]從羌胡八千騎，與左賢王安國萬騎出㧽陽塞，王先謙謂前志作「稒陽」，此誤。注同。㧽陽在五原郡。㧽音固。皆會涿邪山。憲分遣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將左谷蠡王師、右呼衍王須訾等，呼衍其號，因以爲姓，匈奴貴種也，今呼延姓是其後。須訾，名也。精騎萬餘，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破之，虜衆崩潰，單于遁走，追擊諸部，遂臨私渠比鞮海。匈奴中海名也。斬名王已下萬千級，獲生口馬牛羊橐駝百餘萬頭。橐音託。於是溫犢須、日逐、溫吾、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01418]衆降者，前後十餘萬人。憲、秉遂登燕然山，去塞千餘里，刻石勒功，紀威德，令班固作銘曰：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寅亮聖明，登翼王室，寅，敬；亮，信也。尚書曰：「二公弘化，寅亮天地。」登，升也。翼，輔也。納于麓，惟清緝熙。孔安國注尚書曰：「麓，錄也，納之使大錄萬機也。」周頌曰：「惟清緝熙。」鄭玄注云：「光明也。」乃與執金吾耿秉，述職巡御，理兵於朔方。左傳曰：「小有述職，大有巡功。」又曰：「出曰理兵。」鷹揚之校，螭虎之士，爰該六師，鷹揚，如鷹之飛揚也。詩云：「惟師尚父，時惟鷹揚。」螭，山神，獸形也。史記曰：「如熊如羆，如豺如離。」徐廣曰：[01419]「離與螭同。」該，備也。詩云：「整我六師，以脩我戎。」暨南單于、東烏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羣，驍騎萬。按：文選「東」下有「胡」字，「三萬」作「十萬」。元戎輕武，長轂四分，暨，及也。元戎，兵車也。詩云：「元戎十乘，以先啟行。」輕武，言疾也。長轂，兵車。雲輜蔽路，萬有千餘乘。輜，車也。稱雲，言多也。勒以八陣，莅以威神，兵法有八陣圖。玄甲耀日，朱旗絳天。玄甲，鐵甲也。前書曰「發屬國之玄甲」也。遂陵高闕，下鷄鹿，經磧鹵，絕漠，沙土曰漠。直度曰絕。斬溫禺以釁鼓，血尸逐以染鍔。溫禺、尸逐，皆匈奴王號也。周禮，殺人以血塗鼓謂之釁。鍔，刃也。然後四校橫徂，星流彗埽，蕭條萬里，野無遺寇。於是域[01420]滅區單，反斾而旋，考傳驗圖，窮覽其山川。遂踰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四校，四面之校。橫徂，橫行也。星流彗埽，言疾也。安侯，水名。冒頓，單于頭曼子也。區落謂東滅東胡，西走月氏，南取樓煩，悉收秦所奪匈奴地。冒頓子稽粥號老上單于。匈奴五月大會龍庭，祭其先、天地、鬼神，今皆焚蕩之。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後嗣，恢拓境宇，振之天聲。高帝被冒頓單于圍於平城七日。孝文帝時匈奴寇邊，殺太守，帝欲自征，太后不許。拓，開也。天聲，雷霆之聲。甘泉賦曰：「天聲起兮勇士厲。」恢，大也。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者。揚雄曰「以爲不一勞[01421]者不久逸，不暫費者不永寧」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銘上德。上猶至也。老子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其辭曰：鑠王師兮征荒裔，鑠，美也。詩曰：「於鑠王師，遵養時晦。」勦凶虐兮𢧵?海外，勦，絕；𢧵，整齊也。詩云：「相土裂裂，海外有𢧵。」敻其𢤧?兮亘地界，按：䫉心，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邈」。注同。敻、𢤧皆遠也。亘，竟也。封神丘兮建隆嵑，神丘卽燕然山也。方者謂之碑，員者謂之碣。蝎亦碣也，協韻音其例反。熙帝載兮振萬世。熙，廣也。載，事也。書曰：「奮庸熙帝之載。」憲乃班師而還。遣軍司馬吳汜、梁諷，奉金帛遺北單于，宣明國威，而兵隨其後。時虜中乖亂，汜、諷所到，輒招降之，前後萬餘人。遂及單[01422]于於西海上，宣國威信，致以詔賜，單于稽首拜受。諷因說宜修呼韓邪故，保國安人之福。言依附漢家，自保護其國也。宣帝時呼韓邪單于款塞，朝于甘泉宮，請留居光祿塞下，有急，保漢受降城也。單于喜悅，卽將其衆與諷俱還，到私渠海，聞軍已入塞，乃遣弟右溫禺鞮王奉貢入侍，隨諷詣闕。憲以單于不自身到，奏還其侍弟。南單于於漠北遺憲古鼎，容五斗，其傍銘曰「仲山甫鼎，其萬年孫孫永保用」，憲乃上之。詔使中郎將持[01423]節卽五原拜憲將軍，封武陽侯，食邑萬戶。憲固辭封，賜策許焉。舊將軍位在公下，置官屬依太尉。續漢志，太尉長史千石，掾屬二十四人，令史及御屬二十二人也。憲威權震朝庭，公卿希旨，奏憲位次太傅下，公上；長史、司馬秩中千石，從中郎人六百石，自下各有增。振旅還京師。於是開倉府，勞賜士吏，其所將諸郡千石弟從征者，悉除太舍人。續漢志曰，太子舍人秩二百石，無員，更直宿衞也。是時篤衞尉，景、瓌[01424]皆侍中、奉車、駙馬都尉，四家競修弟宅，窮極工匠。明年，詔曰：「將軍憲，前歲出征，克滅北狄，朝加封賞，固讓不受。舅氏舊典，並蒙爵土。西漢故事，帝舅皆封侯。其封憲冠軍侯，邑萬戶；篤郾侯，景汝陽侯，瓌夏陽侯，各六千戶。」憲獨不受封，遂將兵出鎮涼州，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副。北單于以還侍弟，復遣車諧儲王等款居延塞，欲入朝，願請使。憲上遣將軍中護軍班固行[01425]中郎將，與司馬梁諷迎之。會北單于南匈奴所破，被創遁走，固至私渠海而還。憲以北虜微弱，遂欲滅之。明年，復遣右校尉耿夔、司馬任尚、趙博等將兵擊北虜於金微山，破之，克獲甚衆。北單于逃走，不知所在。憲旣平匈奴，威名盛，以耿夔、任尚等爪牙，鄧疊、郭璜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尚僕射郅壽、樂恢並以忤意，相繼自[01426]殺。壽，郅惲子。由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而篤進位特進，得舉吏，漢法三公得舉吏。禮依公。景執金吾，瓌光祿勳，權貴顯赫，傾動京都。雖俱驕縱，而景尤甚，奴客緹騎依倚形埶，侵陵人，漢官儀曰：「執金吾緹騎二百人。」說文曰：「緹，帛丹黃色也。」言奴客及緹騎並爲縱橫也。強奪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讎。有司畏懦，莫敢舉奏。太后聞之，使謁者策免景官，以特進就朝位。瓌少好經，節約自修，出魏郡，按：刊誤謂下少「太守」二字。遷潁川太守。[01427]竇氏父兄弟並居列位，充滿朝廷。叔父霸城門校尉，霸弟襃將作匠，襃弟嘉少府，其侍中、將、夫、郎吏十餘人。憲旣負重勞，陵肆滋甚。四年，封鄧疊穰侯。疊與其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憲女壻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太后居長樂宮，故有少府，秩二千石。皆相交結。元、舉並出入禁中，舉得幸太后，遂共圖殺害。帝陰知其謀，乃與近幸中常侍鄭衆定議誅之，以憲在外，慮其[01428]懼禍亂，忍而未發。會憲及鄧疊班師還京師，詔使鴻臚持節郊迎，賜軍吏各有差。憲等旣至，帝乃幸北宮，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衞南、北宮，閉城門，收捕疊、磊、璜、舉，皆下獄誅，家屬徙合浦。遣謁者僕射收憲將軍印綬，更封冠軍侯。憲及篤、景、瓌皆遣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宗族、賓客以憲官者皆免本郡。瓌[01429]以素自修，不被逼迫，明年坐稟假貧人，稟，給也。假貸貧人，非侯家之法，故坐焉。徙封羅侯，不得臣吏人。羅，縣，屬長沙郡，在今岳州湘陰縣東北。初，竇后之譖梁氏，憲等豫有謀焉，永元十年，梁棠兄弟棠及兄雍，雅弟翟，並梁竦子也。徙九真還，路由長沙，逼瓌令自殺。後和熹鄧后臨朝，永初年，詔諸竇前本郡者與安豐侯萬全按：沈家本謂「豐」當作「風」。俱還京師。萬全少章。
論曰：衞青、霍去病資強之衆，連年以匈奴，國秏太半矣，而猾虜未之勝，後世猶[01430]傳其良將，豈非以身名自終邪！竇憲率羌胡邊雜之師，一舉而空朔庭，至乃追奔稽落之表，飲馬北鞮之曲，銘石負鼎，薦告清廟。列其功庸，兼茂於前多矣，而後世莫稱者，章末釁以降其實。降，損也。是以下流，君所甚惡焉。論語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夫得之不過房幄之間，非復搜揚仄陋，選舉而登。二三子謂衞、霍及憲也，皆緣椒房幃幄之恩耳。當青病奴僕之時，衞青本平陽公主家童所生，相者見之，曰：「貴人，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01431]生，無笞罵足矣，安得封侯哉！」竇將軍念咎之日，謂太后閉之南宮，欲誅之日也。乃庸力之不暇，思鳴之無晨，吳志諸葛瑾曰「失旦之雞，復思一鳴」也。何意裂膏腴，享崇號乎？東方朔稱「用之則虎，不用則鼠」，信矣。以此言之，士有懷琬琰以就煨塵者，亦何可支哉！琬琰，美玉也。楚詞曰：「懷琬琰以爲心。」支，計也。亦何可計，言其多也。
章字伯向。少好學，有文章，與馬融、崔瑗同好，更相推薦。融集與竇伯向書曰：「孟陵奴來，賜書，見手迹，歡喜何量，見於面也。藝文類聚三十一引「見」作「次」。按：次於面謂僅次於見面也，義較長。書雖兩紙，紙八行，行七字。」永初中，輔遭羌寇，章避難東[01432]國，家於外黃。外黃，縣，屬陳留郡，城在今汴州雍丘縣東。按「城」上明脫一「故」字。居貧，蓬戶蔬食，莊子「原憲編蓬爲戶」，論語「顏回飯蔬食」按：今論語作「飯疏食」，而不云「顏回」，校補謂蔬疏古通作，惟注以爲「顏回」則誤。也。躬勤孝養，然講讀不輟，太僕鄧康鄧珍之子，禹之孫。聞其名，請欲與交，章不肯徃，康以此益重焉。是時學者稱東觀老氏臧室，道家蓬萊山，老子爲守臧史，復爲柱下史，四方所記文書皆歸柱下，事見史記。言東觀經籍多也。蓬萊，海中神山，爲仙府，幽經祕錄並皆在焉。康遂薦章入東觀校郎。順帝初，章女年十，能屬文，以才貌選入掖庭，有寵，與梁皇后並貴人。擢章羽林郎將，按：黃山校補及沈家本後漢書瑣言皆謂「郎」上疑奪「中」字。續漢志曰，羽林[01433]郎秩二百石，無員，常宿衞侍從也。遷屯騎校尉。章謙虛下士，收進時輩，甚得名譽。是時梁、竇並貴，各有賓客，多交搆其閒，章推心待之，故得免於患。貴人早卒，帝追思之無已，詔史官樹碑頌德，章自之辭。貴人歿後，帝禮待之無衰。永和五年，遷少府。安年，轉鴻臚。建康元年，梁后稱制，章自免，卒于家。中唐，有俊才，官至虎賁中郎將。
贊曰：悃悃安豐，亦稱才雄。楚詞曰「悃悃款款」也。王逸注曰「志純[01434]一也」。亦猶實也。提𢍆?河右，奉圖忠。奉圖者，謂旣奉外戚圖，乃歸於漢也。孟孫明邊，伐北開西。叶韻音先。憲實空漠，遠兵金山。聽笳龍庭，鏤石燕然。笳，胡樂也，老子作之。雖則折鼎，王靈以宣。鼎三足，三公象。折足者，言其不勝任也。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也。[01435] [014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