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嬰
夏問曰：「關雎何以國風始？」孔曰：「關雎至矣乎！夫關雎之人，仰則天，俯則地，幽幽冥冥，德之所藏，紛紛沸沸，道之所行，如神龍變化，斐斐文章。哉！關雎之道！萬物之所繫，群生之所懸命。河洛出圖，麟鳳翔乎郊，不由關雎之道，則關雎之將奚由至矣哉？夫六經之策，皆論汲汲，蓋取之乎關雎。[00161]關雎之矣哉！馮馮翊翊，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其勉強之，思服之。天地之間，生民之屬，王道之原，不外此矣。」夏喟然嘆曰：「哉！關雎，乃天地之基。」詩曰：「鍾鼓樂之。」
孔抱聖人之心，彷徨乎道德之域，逍遥乎無形之鄉，倚天理，觀人情，明終始，知得失，故興仁義，厭勢利，以持養之。于時周室微，王道絶，諸侯力政，強刼弱，衆暴寡，百姓靡安，莫之[00162]紀綱，禮儀廢壞，人倫不理。於是孔自東自西，自南自北，匍匐救之。
王者之政，賢能不待次而舉，不肖不待須臾而廢，元惡不待教而誅，中庸不待政而化。分未定，則有昭穆。雖公卿夫之孫，行絶禮儀，則之庶人。遂傾覆之民，牧而試之。雖庶民之孫，積學而正身，行能禮儀，則之士夫，敬而待之。安則畜，不安則棄。反側之民，上收而之，官而衣食之，王覆無遺。[00163]材行反時者，死之無赦，謂之天誅。是王者之政。詩曰：「人而無儀，不死何！」
君者，民之源。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故有社稷者，不能愛其民，而求民親己愛己，不可得。民不親不愛，而求已用，已死，不可得。民弗用，弗死，而求兵之勁，城之固，不可得。兵不勁，城不固，而欲不危削滅亡，不可得。夫危削滅亡之情，皆積於此，而求安樂是聞，不亦難乎？是枉生者。悲夫！枉[00164]生者不須時而滅亡矣。故人主欲強固安樂，莫若反己；欲附下一民，則莫若及之政；欲脩政美俗，則莫若求其人。彼其人者，生今之世，而志乎古之世。以天下之王公莫之好，而是獨好之；以民莫之，而是獨之。抑之者窮，而是猶之，而無是須臾怠焉，差焉。獨明夫先王所以遇之者，所以失之者，知國之安危臧否，若别白黑，則是其人。人主欲強固安樂，則莫若與其人之。巨[00165]用之，則天下一，諸侯臣；用之，則威行隣國，莫之能御。若殷之用伊尹，周之遇太公，可謂巨用之矣。齊之用管仲，楚之用孫叔敖，可用之矣。巨用之者如彼，用之者如此。故曰：粹而王，駮而霸，無一而亡。詩曰：「四國無政，不用其良。」不用其良臣而不亡者，未之有。
造父，天下之善御者矣，無車馬則無所其能；羿，天下之善射者矣，無弓矢則無所其[00166]巧。彼儒者，調一天下者，無百里之地，則無所其功。夫車固馬選，而不能以致千里者，則非造父；弓調矢直，而不能射遠中微者，則非羿；用百里之地，而不能調一天下、制四夷者，則非儒。彼儒者，雖隱居窮巷陋室，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爭名矣；用百里之地，則千里國不能與之爭勝矣。箠笞暴國，一齊天下，莫之能傾，是儒之勳。其言有類，其行有禮，其舉無悔，其持檢應變[00167]曲當，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是儒之稽。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儒者。耳不聞學，行無正義，迷迷然以富利隆，是俗人。逢衣博帶，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謬學雜，真衣冠言行己同於世俗，而不知其惡，言談議說己無異於老、墨，而不知分，是俗儒者。法先王，一制度，言行有法，而明不能濟法教之所不及，聞之所未至，知之知之，不知不知，内不[00168]自誣，外不誣人，以是尊賢敬法，而不敢怠傲焉，是雅儒者。法先王，依禮義，以淺持博，以一行萬，茍有仁義之類，雖鳥獸若别黑白，奇物變怪，所未嘗聞，卒然起一方，則舉統類以應之，無所疑，援法而度之，奄然如合符節，是儒者。故人主用俗人，則萬乘之國亡；用俗儒，則萬乘之國存；用雅儒，則千里之國安；用儒，則百里之地久而年天下諸侯臣；用萬乘之國，則舉錯定於一朝之間。詩[00169]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文王亦可謂儒已矣。
楚成王讀於殿上，而倫扁在下，作而問曰：「不審主君所讀何？」成王曰：「先聖之。」倫扁曰：「此真先聖王之糟粕耳，非美者。」成王曰：「何以言之？」倫扁曰：「以臣輪言之。夫以規圓，矩方，此其可付乎孫者。若夫合木而一，應乎心，動乎體，其不可得而傳者。則凡所傳真糟粕耳。」故唐虞之法可得[00170]而攷，其喻人心不可及矣。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孰能及之？
孔學鼓琴於師襄而不進，師襄曰：「夫可以進矣。」孔曰：「丘已得其曲矣，未得其數。」有間，曰：「夫可以進矣。」曰：「丘已得其數矣，未得其意。」有間，復曰：「夫可以進矣。」曰：「丘已得其人矣，未得其類。」有間，曰：「邈然遠望，洋洋乎，翼翼乎，必作此樂。默然思，戚然而悵，以王天下，以朝諸侯者，其惟文王乎。」師[00171]襄避席再拜曰：「善！師以文王之操。」故孔持文王之聲，知文王之人。師襄曰：「敢問何以知其文王之操？」孔曰：「然。夫仁者好偉，和者好粉，智者好彈，有慇懃之意者好麗。丘是以知文王之操。」
傳曰：聞其末而逹其本者，聖。紂之主，勞民力，冤酷之令，加於百姓；憯悽之惡，施於臣。群下不信，百姓疾怨，故天下叛而願文王臣，紂自取之。夫貴天，富有天下，及[00172]周師至而令不行乎左右，悲夫！當是之時，索匹夫，不可得。詩曰：「天位殷適，使不俠四方。」
夫五色雖明，有時而渝。豐交之木，有時而落。物有成衰，不得自若。故王之道，周則復始，窮則反本，非務變而已，將以止惡扶微，絀繆淪非，調和陰陽，順萬物之宜。詩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
禮者，則天地之體，因人之情，而之節文者。無禮，何以正身？無師，安知禮之是？禮然[00173]而然，是情安於禮。師云而云，是知若師。情安禮，知若師，則是君之道。言中倫，行中理，天下順矣。詩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上不知順孝，則民不知反本。君不知敬長，則民不知貴親。禘祭不敬，山川失時，則民無畏矣。不教而誅，則民不識勸。故君脩身及孝，則民不倍矣；敬孝逹乎下，則民知慈愛矣；好惡喻乎百姓，則下應其上如影響矣。是則兼制天下，定海内，臣萬姓之要法，明王聖[00174]主之所不能須臾而舍。詩曰：「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惟則。」
成王之時，有苗貫桑而生，同一秀，幾滿車，長幾充箱。成王問周公曰：「此何物？」周公曰：「苗同一秀，意者天下殆同一。」比幾年，累有越嘗氏重九譯而至，獻白雉於周公：「道路悠遠，山川幽深，恐使人之未逹，故重譯而來。」周公曰：「吾何以賜？」譯曰：「吾受命國之黃髮曰：『久矣！天之不迅風疾雨，海[00175]不波溢，年於兹矣。意者中國殆有聖人，盍徃朝之。』於是來。」周公乃敬求其所以來。詩曰：「於萬斯年，不遐有佐。」
登高臨深，遠之樂，臺榭不若丘山所高。平原廣望，博觀之樂，沼池不如川澤所博。勞心苦思，從欲極好，靡財情，毁名損壽，悲夫哉！窮君之反於是道而愁百姓。詩曰：「上帝板板，下民卒癉。」
儒者，儒。儒之言無，不易之術。千舉[00176]萬變，其道不窮，六經是。若夫君臣之義，父之親，夫婦之别，朋友之序，此儒者之所謹守，日切磋而不舍。雖居窮巷陋室之下，而内不足以充虚，外不足以蓋形，無置錐之地，明察足以持天下。舉在人上，則王公之材；用使在位，則社稷之臣。雖巖居穴處，而王侯不能與爭名，何？仁義之化存爾。如使王者聽其言，信其行，則唐、虞之法可得而觀，頌聲可得而聽。詩曰：「先民有言，詢于蒭蕘。」[00177]取謀之博。
傳曰：天居廣厦之下，帷帳之内，旃茵之上，被躧舄，視不出閫，莽然而知天下者，以其賢左右。故獨視不若與衆視之明，獨聽不若與衆聽之聰，獨慮不若與衆慮之工。故明王使賢臣輻湊並進，所以通中正而致隱居之士。詩曰：「先民有言，詢于蒭蕘。」此之謂。
天設其高，而日月成明；地設其厚，而山陵成[00178]名；上設其道，而百得序。自周衰壞以來，王道廢而不起，禮義絶而不繼。秦之時，非禮義，棄詩，略古昔，滅聖道，專茍妄，以貪利俗，以較獵化，而天下亂。於是兵作而火起，暴露居外，而民以侵漁遏奪相攘服習，離聖王光烈之日久遠，未嘗仁義之道，被禮樂之風，是以嚚頑無禮，而肅敬日益凌遲，以威武相攝，妄佞人，不避禍患，此其所以難治。人有六情：目欲視好色，耳欲聽宫[00179]商，鼻欲嗅芬香，口欲嗜甘㫖，其身體四肢欲安而不作，衣欲被文繡而輕暖。此六者，民之六情。失之則亂，從之則穆。故聖王之教其民，必因其情而節之以禮，必從其欲而制之以義。義簡而，禮易而法，去情不遠，故民之從命速。孔知道之易行，曰：「詩云：『牖民孔易。』非虚辭。」
蠒之性絲，弗得女工燔以沸湯，抽其統理，不成絲。卵之性雛，不得良雞覆伏孚育，[00180]積日累久，則不成雛。夫人性善，非得明王聖主扶携，内之以道，則不成君。詩曰：「天生蒸民，其命匪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言惟明王聖主然後使之然。
智如泉源，行可以表儀者，人師；智可以砥，行可以輔弼者，人友；據法守職，而不敢非者，人吏；當前决意，一呼再喏者，人隸。故上主以師佐，中主以友佐，下主以吏佐，危亡之主以隸佐。語曰：「淵廣者[00181]其魚，主明者其臣慧。」相觀而志合，必由其中。故同明相，同音相聞，同志相從，非賢者莫能用賢。故輔弼左右所任使者，有存亡之機，得失之要，可無慎乎？詩曰：「不明爾德，時無背無側。爾德不明，以無陪無卿。」
昔者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湯以殷王，紂以殷亡。故無常安之國，宜治之民，得賢則昌，不肖則亡。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夫明鏡者，所以照形；徃古者，所以知今。夫知惡徃古[00182]之所以危亡，而不襲蹈其所以安存者，則無以異乎却行而求逮於前人。鄙語曰：「不知吏，視已成。」或曰：「前車覆而後車不誡，是以後車覆。」故夏之所以亡者，而殷之；殷之所以亡者，而周之。故殷可以鑒於夏，而周可以鑒於殷。詩曰：「殷鑒不遠，枉夏后之世。」
傳曰：驕溢之君寡忠，口惠之人鮮信。故盈把之木無合拱之枝，榮澤之水無吞舟之魚。根淺則枝葉短，本絶則枝葉枯。詩曰：「枝葉未有[00183]害，本實先撥。」禍福自己出。
水淵深廣，則龍魚生之。山林茂盛，則禽獸之；禮義脩明，則君懷之。故禮及身而行脩，禮及國而政明。能以禮扶身，則貴名自揚，天下順焉。令行禁止，而王者之畢矣。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此之謂矣。
孔曰：「夫談說之術，齊莊以立之，端誠以處之，堅強以待之，辟稱以喻之，分以明之，歡忻芬芳以送之。寶之珍之，貴之神之，如是則說[00184]恒無不行矣。夫是之謂能貴其所貴。若夫無類之說，不形之行，不贊之辭，君慎之。」詩曰：「無易由言，無曰苟矣。」
夫百姓内不乏食，外不患寒，則可教御以禮義矣。詩曰：「蒸畀祖妣，以洽百禮。」百禮洽則百意遂，百意遂則陰陽調，陰陽調則寒暑均，寒暑均則光清，光清則風雨時，風雨時則群生寧。如是而天道得矣。是以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窺牖而天道。詩曰：「惟此聖人，瞻言[00185]百里。」「於鑠王師，遵養時晦。」言相養之至于晦。
天有四時，春夏秋冬，風雨霜露，無非教。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詩曰：「崧高維嶽，駿極于天。維嶽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四國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
代之王，必先其令名。詩曰：「明明天，令聞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國。」此王之德。[00186]
藍有青，而絲假之青於藍；地有黃，而絲假之黃於地。藍青地黃，猶可假，仁義之，不可假乎哉？東海之魚名曰鰈，比目而行，不相得不能逹。北方有獸名曰婁，更食而更視，不相得不能飽。南方有鳥名曰鶼，比翼而飛，不相得不能舉。西方有獸名曰蟨，前足鼠，後足兔，得甘草必銜以遺蛩蛩距虚，其性非能蛩蛩距虚，將假之故。夫鳥、獸、魚猶相假，而况萬乘之主，而獨不知假此天下英雄俊士與[00187]之伍，則豈不病哉？故曰：以明扶明，則昇干天；以明扶闇，則其人。兩瞽相扶，不墻木，不陷井穽，則其幸。詩曰：「惟彼不順，徃以虫垢。」闇行。
福生於無，而患生於多欲。知足，然後富從之。德宜君人，然後貴從之。故貴爵而賤德者，雖天，不尊矣；貪物而不知止者，雖有天下，不富矣。夫土地之生不益，山澤之出有盡。懷不富之心而求不益之物，挾百倍之欲而[00188]求有盡之財，是桀、紂之所以失其位。詩曰：「風有隧，貪人敗類。」
哀公問於夏曰：「必學然後可以安國保民乎？」夏曰：「不學而能安國保民者，未之有。」哀公曰：「然則五帝有師乎？」夏曰：「臣聞黃帝學乎墳，顓頊學乎祿圖，帝嚳學乎赤松，堯學乎務成附，舜學乎尹壽，禹學乎西王國，湯學乎貸乎相，文王學乎錫疇斯，武王學乎太公，周公學乎虢叔，仲尼學乎老聃。此[00189]十一聖人，未遭此師，則功業不能著乎天下，名號不能傳乎後世者。」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
德者，包天地之，配日月之明，立乎四時之周，臨乎陰陽之交。寒暑不能動，四時不能化。斂乎太陰而不濕，散乎太陽而不枯。鮮㓗清明而，嚴威毅疾而神。至精而妙乎天地之間者，德。微聖人，其孰能與於此矣！詩曰：「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00190]
如歲之旱，草不潰茂，然天勃然興雲，沛然下雨，則萬物無不興起之者。民非無仁義根於心者，王政怵迫而不得，憂鬱而不得出。聖王在，彼躧舄，視不出閤，而天下隨，倡而天下和，何如在此有以應哉？詩曰：「如彼歲旱，草不潰茂。」
道者何？曰：「君之所道。」君者何？曰：「群。天下萬物而除其害者，謂之君。」王者何？曰：「徃。天下徃之謂之王。」曰：「善養生者，故人[00191]尊之；善辯治人者，故人安之；善設顯人者，故人親之；善粉飾人者，故人樂之。四統者具，天下徃之；四統無一，而天下去之。徃之謂之王，去之謂之亡。故曰道存則國存，道亡則國亡。」夫省工商，衆農人，謹盗賊，除姦邪，是所以生養之。天公，諸侯一相，夫擅官，士保職，莫不治理，是所以辯治之。各本皆失設顯一叚。决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賢以公，賢以諸侯，次則夫，是所以粉飾之。故自天[00192]至於庶人，莫不稱其能，得其意，安樂其，是所同。若夫重色而成文，累味而珍，則聖人所以分賢愚，明貴賤。故道得則澤流群生，而福王公。澤流群生則下安而和，福王公則上尊而榮。百姓皆懷安和之心，而樂戴其上，夫是之謂下治而上通。下治而上通，頌聲之所以興。詩曰：「降福簡簡，威儀反反。旣醉旣飽，福禄來反。」
聖人養一性而御夫氣，持一命而節滋味，奄[00193]治天下，不遺其，存其精神，以𥙷?其中，謂之士。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
朝廷之士禄，故入而不出；山林之士名，故徃而不返。入而亦能出，徃而亦能返，通移有常，聖。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
孔侍坐於季孫，季孫之宰通曰：「君使人假馬，其與之乎？」孔曰：「吾聞君取於臣謂之取，不曰假。」季孫悟，告宰通曰：「今以徃，君有取謂[00194]之取，無曰假。」孔曰：「正假馬之言，而君臣之義定矣。」論語曰：「必正名乎！」詩曰：「君無易由言。」
詩外傳卷第五[00195] [001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