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括 存中
技藝
賈魏公相日,有方士姓許,對人未嘗稱名,無貴賤皆稱我,時人謂之許我。言談頗有可採,然傲誕,視公卿蔑如。公欲,使人邀召數四,卒不至。使門人苦邀致之,許騎驢徑欲造丞相廳,門吏止之,不可。吏曰:「此丞相廳門,雖丞郎亦須下。」許曰:「我無所求於丞相,丞相召我來,若如此,但須我去耳。」不下驢而去。門吏急追之,不還,以白丞相。魏公使人謝而召之,終不至。公歎曰:[00303]「許市井人耳,惟其無所求於人,尚不可以勢屈,况其以道義自任者乎?」營舍之法,謂之木經,或云喻晧所撰。凡屋有分,去聲。自梁以上上分,地以上中分,階下分。凡梁長㡬何,則配極㡬何,以榱等。如梁長八尺,配極尺五寸,則廳法堂,此謂之「上分」。楹若干尺,則配堂基若干尺,以榱等。若楹一丈一尺,則階基四尺五寸之類,以至承栱、榱桷,皆有定法,謂之「中分」。階級有峻、平、慢等。宫中則以御輦法,凡自下而登,前竿垂盡臂,後竿展盡臂,峻道。荷輦十二人,前二人日前竿,女二人曰前絛,又次曰前會,後三[00304]人曰,後脅,又後曰,後絛,末後曰後竿。輦前隊長一人曰傳唱,後一人曰報賽。前竿平肘,後竿平肩,慢道。前竿垂手,後竿平肩,平道。此之「下分」。其卷。近𡻕?土木之工,益嚴善,舊木經多不用,未有人重之,亦良工之一業。
審方面勢,覆量高深遠近,筭家謂之 「術 文象形」,如繩木所用墨斗。求星辰之行,步氣朔消長,謂之「綴術」,謂不可以形察,但以筭數綴之而已。北齊祖亘有綴術卷,
筭數求積尺之法,如芻萌、芻童、方池、𡨋?谷、塹堵、鱉臑、圓錐、陽馬之類,物形矣,獨未有隙積一術。古法,凡筭方積之物,有立方,謂六[00305]幕皆方者,其法再自乘則得之。有塹堵,謂如土墻者,兩邊殺,兩頭齊,其法併上下廣,折半以之廣,以直高乘之,以直高句,以上廣减下廣,餘者股,句股乘弦,以斜高。有芻童,謂如覆斗者,四面皆殺。其法倍上長加入下長,以上廣乘之,倍下長加入上長,以下廣乘之,併位法,以高乘之,六而。隙積者,謂積之有隙者,如累棋層壇及酒家積罌之類,雖似覆斗,四面皆殺,緣有刻缺及虚隙之處,用芻童法求之,常失於數少。予思而得之,用芻童法上行,下行别列下廣,以上廣减之,餘者以高[00306]乘之,六而一,併入上行。假令積罌,最上无縱廣各二罌,最下行各十二行,行罌相次,先以上二行相次,率至十二,當十一行也。以芻童法求之,倍上行長得四,併入下長,得十六,以上廣乘之,得之二十二人;倍下二長得十六,併入上長得四十大,以下廣乘之,得三百一十二,併二倍得三百四十四,以高乘之,得二千七百八十四。重列下廣十二,以上廣减之,餘十,以高乘之,則一百一十,併入上行者三千八百九十四,六而一,得六百四十九,此爲罌數也。芻童求見實方之積,隙積求見合角,不盡,益出羡積也。履畝之法,方圓曲直盡矣,未有會圓之術。凡圓田,既能拆之,須使會之復圓。古法惟以中破圓法拆之,其失有及倍者。予别無折會之術,置圓田徑半之以弦,以半徑減去所割數,餘者股,各自乘,以股除弦,餘者開方除勾,倍[00307]之割田之直徑。以所割之數自乘,退一位倍之,以圓徑除所得,加入直徑,割田之弧。再割亦如之,减去已割之數,則再割之數。假令有圓田徑十步,欲割二步,以半徑爲弦,五步自乘得二十五,又以半徑减去所割二步,餘三步爲股,自乘得九,用减弦外有十六,開平方除得四步爲勾,倍之爲所割直徑。以所割之數二步自乘爲四,倍之得爲八,退上一倍爲四尺,以圓徑除。今圓徑十,已足盈數,無可除,只用四尺加入直徑,爲所割之弧,凡得圓徑入步四尺也。再割亦依此法。如圓徑二十步求弧數,則當折半,乃所謂以圓徑除之也。此類皆造微之術,古所不到者,漫志于此。
蹙融,或謂之蹙戎,謂之「格五」,雖止用數棋,共行一道,亦有能否。徐德占善移,遂至無[00308]敵。其法已常𣣔?有餘𥙿?而致敵人於嶮,雖知其術止如是,然卒莫能勝之。
予伯兄善射,自能弓。其弓有六善:一者性體少而勁,者和而有力,者久射力不屈,四者寒暑力一,五者絃聲清實,六者一張便正。凡弓性體少則易張而壽,但患其不勁。𣣔?其勁者,妙在治筋。凡筋生長一尺,乾則減半,以𦠧?湯濡而極之,復長一尺,然後用,則筋力已盡,無復伸弛。揉其材令仰,然後傅角與筋,此兩法所以筋。凡弓節短則和而虚,「虚」謂挽過吻則無力。節長則健而柱,柱謂挽過咳則木強而不來。節謂把捎裨。木,長則柱,短則虚。節得中則[00309]和而有力,仍絃聲清實。凡弓𥘉?射與天寒,則勁強而難挽,射久、天暑,則弱而不勝矢,則𦠧?之病。凡𦠧?𣣔?薄而筋力盡,強弱任筋而不任𦠧?,此所以射久力不屈,寒暑力一。弓所以正者,材。相材之法視其理,其理不因矯揉而直,中繩則張而不跛,此弓人之所當知。
説唐僧一行曽筭棋局都數,凡若干局盡之。予嘗思之,此固易耳,但數多,非世間名數可能言之。今略舉數。凡方路、用四,可變八千十一局;方路、用九,可變一萬九千六百八十局;方四路、用十六,[00310]可變四,千百四萬六十七百十 局;方五路、用十五,可變八千四百七十億八千八百六十萬九千四百四十局;古法十万爲億,十億爲兆,萬兆爲稊。筭家以万万爲億,万萬億爲兆,万万兆爲㧡。今但以筭家𢾗計之。方六路、用十六,可變十五兆九十四萬六千百五十億八千百萬一千九百十六局;方七路以上數多無名可記,盡百六十一路,約連「萬」字五十,即是局之數。万字五十二,最下万字是藥局,第二是万万局,第三是万億局,第四是一兆局,第五是万兆局,第六是万二兆,謂之一垓,第七是垓局,第八是萬萬垓,第九是万億万万垓。此外無名可紀,但五十二次万倍乘之,即是都大數,零中數不與。其法初一路[00311]可變局,一黑一白一空。自後不以横直,但增一,即因之,凡百六十一增,皆因之,即是都局數。法,先計循邊一行法,凡十九路,得一十億六千二百二十六万一千四百六十七局。凡加一行,即以法累乘之,乘終十九行,亦得上數。法,以自法相乘,得一百三十五兆八百五十一萬七千一百七十四億四千八百二十八萬七千三百三十四局。此是兩行几三十八路,變得此數也。下位副置之,以下乘上,以下乘下,置上位。副置之,以下乘上,以下乘下,加一法,亦得上數。有數法可求,唯此法最徑捷,只五次乘,便盡三百六十一路。千變萬化,不出此數,棋之局盡矣。[00312]
西京雜記云:「元帝好蹴踘,以蹴踘勞,求相類而不勞者,遂彈棋之戲。」予觀彈棋絶不類蹴踘,頗與擊踘相近,疑是傳寫誤耳。唐薛嵩好蹴踘,劉鋼 止之曰:「樂甚衆,何必乘危邀頃刻之歡?」此亦擊踘,唐誤述蹴踘。彈棋,今人罕之,有譜一卷,盡唐人所。其局方尺,中心高如覆盂,其巔壺,四角微隆起。今名開元寺佛殿上有一石局,亦唐時物。李商隱詩曰:「玉作彈棋局,中心最不平。」謂其中高。白樂天詩:「彈棋局上,最妙是長斜。」「長斜」謂抹角斜彈,一發過半局。今譜中具有此法。[00313]桞厚叙棋用十四棋者,即此𭟼? 。注云:「兩人對局,白黑各六枚。」與厚所記異。如奕棋,古局用十七道,合百八十九道,黑白棋各百五十,亦與後世法不同。
筭術多門,如求一、上驅、搭因、重因之類,皆不離乘除。唯「增成」一法稍異,其術都不用乘除,但𥙷?虧 就盈而已。假如𣣔?九除者,增一便是,八除者,增便是。但一位一因之。若位數少則頗簡捷,位數多則愈繁,不若乘除之有常。然筭術不患多學,簡即用,繁即變,不𦠧?一法,乃通術。[00314]
板印籍,唐人尚未盛之,自馮瀛王始印五經,已後典籍皆板本。慶曆中,有布衣畢昇活板。其法用𦠧?泥刻字,薄如錢唇,每字一印,火燒令堅。先設一䥫板,其上以松脂臘和紙灰之類冒之。𣣔?印,則以一䥫範置䥫板上,乃密布字印,滿䥫範一板,持就火煬之,藥稍鎔,則以一平板按其面,則字平如砥。若止印本,未簡易;若印數十百千本,則極神速。常作䥫板,一板印刷,一板已自布字,此印者𦆵?畢,則第板已具,更互用之,瞬息可就。每一字皆有數印,如「之」「」等字,每字有十餘[00315]印,以一板内有重複者。不用則以紙帖之,每韻一貼,木格貯之。有奇字素無者,旋刻之,以草火燒,瞬息可成。不以木之者,文理有疏密,沾水則高下不平,兼與藥相粘,不可取。不若燔土,用訖再火,令藥鎔,以手拂之,其印自落,殊不沾污。昇死,其印予群從所得,至今保藏。
淮南人衛朴,精於曆術,一行之流。春秋日蝕十六,諸曆通驗,密者不過得十六七,唯一行得十九,朴乃得十五,唯莊公十八年一蝕,今古筭皆不入蝕法,疑前史誤耳。自夏仲康五年癸巳𡻕?,至熙寧六年[00316]癸丑,凡千百一年,傳所載日食凡四百七十五。衆曆考驗,雖各有得失,而朴所得多。朴能不用筭推古今日月蝕,但口誦乘除,不差一筭。凡曆悉是筭數,令人就耳一讀,即能暗誦,傍通曆則縱横誦之。嘗令人冩曆,冩訖,令附耳讀之,有差一筭者,讀至其處,則曰:「此誤某字。」其精如此。乘除皆不下,照位運籌如飛,人眼不能逐。人有故移其一筭者,朴自上至下,手循一遍,至移筭處,則撥正而去。熙寧中,撰奉元曆,以無𠉀?簿,未能盡其術,自言得六七而已,然已密於他曆。[00317]
醫用艾一灼,謂之一壯者,以壯人法,其言若干壯,壯人當依此數,老幼羸弱,量力减之。
四人分曹共,圍棋者有術,可令必勝,以我曹不能者,立于彼曹能者之上,令但求急,先攻其必應,則彼曹能者其所制,不暇恤局,則常以我曹能者當彼不能者。此虞𡖖?鬥馬術。
西戎用羊卜,謂之「跋焦」,卜師謂之「厮乩」。必定反。以艾灼羊髀骨,視其兆,謂之死跋焦。其法,兆之上神明,近脊處坐位,坐位者,主位,近傍處客位。蓋西戎之俗,所居正寢,常留中一間以奉鬼神,不敢居之,謂之神[00318]明。主人乃坐其傍,以此占主客勝負。有先咒粟以食羊,羊食其粟,則自揺其首,乃殺羊視其五藏,謂之生跋焦。其言極有驗,委細之,皆能言之。生跋焦,土人尢神之。
錢氏據兩浙時,於杭州梵天寺建一木塔,方兩級,錢帥登之,患其塔動。匠師云:「未布瓦,上輕,故如此。」方以瓦布之,而動如𥘉?,無可柰何。密使其妻喻皓之妻,貽以金釵, 問塔動之因。皓笑曰:「此易耳,但逐層布板訖,便實釘之,則不動矣。」匠師如其言,塔遂定。蓋釘板上下弥束,六幕相聯如胠篋,人履其板,六幕相持,自不能動。人皆伏其精練。[00319]
醫者所論人鬚髮眉,雖皆毛類,而所主五藏各異,故有老而鬚白眉髮不白者,或髮白而鬚眉不白者,臓氣有所偏故。率髮屬於心,禀火氣,故上生;鬚屬腎,禀水氣,故下生;眉屬肝,故側生。男腎氣外行,上鬚,下勢,故女、宦人無勢,則亦無鬚,而眉髮無異於男,則知不屬腎。
醫之術,苟非得之於心,而恃以用者,未能臻其妙。如術能動鍾乳,按乳石論曰:「服鍾乳,當終身忌術。」五石諸散,用鍾乳主,復用術,理極相反,不知何謂。予以問老醫,皆莫能言其義。按乳石論云:「石性雖温,[00320]而體本沉重,必待其相蒸薄然後發。」如此則服石多者,勢自能相蒸,若更以藥觸之,其發必甚。五石散雜以衆藥,用石殊少,勢不能蒸,須藉外物激之令發耳。如火少,必因風氣所鼓而後發,火盛則鼓之反害,此自然之理。故孫思邈云:「五石散猛毒,寧食野葛,不服五石。遇此方即須焚之,勿含生之害。」曰:「人不服石,庶不佳,石在身中,萬休泰,唯不可服五石散。」蓋以五石散聚其所惡,激而用之,其發暴故。古人處方,體如此,非此所能盡。况方仍多僞雜,如神農本草最舊,[00321]其間差誤尢多,醫不可以不知。
予一族,舊服芎藭,醫鄭叔熊之云:「芎藭不可久服,多令人暴死。」後族果無疾而卒。予姻家朝士張通之妻,因病腦風,服芎藭甚久,亦一旦暴亡,皆予目者。予嘗苦腰重,久坐則旅距十餘步然後能行,有一將佐予曰:「得無用苦參㓗齒否?」予時以病齒,用苦參數年矣,曰:「此病由。苦參入齒,其氣腎,能使人腰重。」後有太常少𡖖?舒昭亮用苦參揩齒,𡻕?久亦病腰,自後悉不用苦參,腰疾皆愈。此皆方舊不載者。[00322]
世之摹字者,多筆勢牽製,失其舊跡,須當横摹之,汎然不問其點畫,惟舊跡是循,然後盡其妙。
古人以散筆作隸,謂之散隸。近𡻕?蔡君謨以散筆作草,謂之散草,或曰飛草,其法皆生於飛白,亦自成一家。
四明僧奉真,良醫。天章閣待制許元江淮發運使,奏課于京師,方𣣔?入對,而其疾亟,暝而不食,惙惙𣣔?逾宿矣。使奉真視之,曰:「脾已絶,不可治,死在明日。」元曰:「觀其疾勢,固知其不可救,今方有須陛對,能延數日之期否?」奉真曰:「如此似可。諸臓皆已[00323]衰,唯肝臓獨過,脾肝所勝,其氣先絶,一臓絶則死。若急瀉肝氣,令肝氣衰,則脾少緩,可延日,過此無術。」乃投藥,至晚乃能張目,稍稍復啜粥,明日漸蘇而能食,元甚喜。奉真笑曰:「此不足喜,肝氣暫舒耳,無能。」後日果卒。
夢溪筆談卷第十八[00324]